三十年後的今天,於2008年關閉的舊Tempelhof機場搖身一變,成為柏林最大的市內公園;Schönerfeld機場因地理位置相近,成為新機場的部分航廈;而歷經多次公投,市民最不捨的Tegel機場,終於也在疫情期間迎來它最後一批旅客。
2020年10月31號,是瘮人疫情中的萬聖節,梅克爾政府宣佈全國第二次封城,禁止不必要的旅行,從柏林返家的歸客搭上最後一班飛機,從一個疫區飛向另一個疫區。
10月31號也是柏林新機場正式啟用的日子,預計於2011年完工的機場,終於在延宕了9年後開幕。自1989柏林圍牆倒塌以來,統一後的柏林當局即著手規劃符合首都新氣象的國際機場,並陸續淘汰位於西柏林的Tempelhof、Tegel,以及柏林東部的Schönerfeld機場。
與拖沓成笑柄的布蘭登堡機場不同,於1948年正式啟用的Tegel機場(以下使用機場代碼為TXL)可以說是德國甚至是世界史上最速落成的機場,在重視飛航安全、消防測試、招商盈利的現代機場建築工事中,很難想像一座機場僅只花了90天即完工,原因其來有自:
柏林官方自19世紀以來,即非常重視這塊位於Jungfernehide的廣袤土地。一戰前它作為普魯士國王的狩獵場被細心養護,隨著軍事現代化,逐漸轉為飛艇基地。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根據凡爾賽條約,戰敗國德國不允許發展空軍,直到納粹崛起之時,強力發展軍事科技,TXL原土地再度被利用,成為納粹的火箭研發中心,而當時的主導者科學家華納·馮·布朗(Wernher von Braun)發明的V2彈道飛彈,是歷史上第一顆能夠飛上太空的導彈。
二戰結束後,柏林被盟軍佔領,隨著蘇聯和西方陣營的關係持續惡化,蘇聯開始實施柏林封鎖,控制通向西柏林的所有道路和鐵路,意圖實際掌控整座城市。為突破蘇軍封鎖,英美法決定建造空中走廊(Berliner Luftbrücke),透過空運將物資大量投送到西柏林,位於美國佔領區的Tempelhof機場不敷使用,需要快速建造另一處空運點,而早已架有機棚、位於Jungfernehide的TXL原土地自然成為建造新機場的地點。
冷戰高峰物資補給刻不容緩,1948年6月24號蘇聯開始柏林封鎖; TXL機場8月5號動工; 同年11月5號正式啟用。由於歐洲在兩次大戰中損失大量男性勞動人口,參與TXL機場建造的1800名人力中,過半數是女性,她們不僅以破紀錄的速度完工一座機場,還建造了全長2428公尺、世界最長的跑道。
冷戰初期,西柏林對外通道被蘇聯封鎖,曾經的首都變成一座物資缺乏的孤島,當時英美法聯軍只能透過飛機空投物資到島內。
一天一個美國空軍飛行員Gail Halvorsen在西柏林觀光拍照時發現有群小孩正盯著天空瞧,Halvorsen好奇問他們在看什麼?孩子們說他們在看從天空掉下來的包裹。身為飛官的Halvorsen告訴他們,冬天到了以後,空投的次數可能會減少,西柏林的情況會變得更艱難。沒想到這時孩子們卻回答他說: 「你們到時不用給我們足夠的食物,我們總有一天能吃飽,但如果我們失去自由,就再也拿不回來了。」
聽到這段話的Halvorsen大受感動,於是和孩子們約定好,下次飛行的時候會帶糖果給他們,並約定抵達上空時,會搖擺機翼以方便孩子辨識。
1960年代中期,Tegel正式開放為民用機場,第一條航線是來往於巴黎-法蘭克福-柏林的Air France,同時市政府也著手規劃公開徵選主航廈的設計圖,在127份競圖作品中,最終由兩個剛從學校畢業的年輕人雀屏中選,他們創立的GMP公司自此聲名大噪,現今已是德國最大的建築事務所。
他們設計了Tegel機場最令世界各國機長難忘的、獨特的六角型建築樣式,除了在外觀上成為時代經典,其運用「drive-in-flughafen(駛入式機場)」的設計理念,使Tegel機場成為「短距離快速登機」的機場典範,從下車後到達登機口最近只有不到30米的步行距離,這一紀錄至今仍未被任何機場打破。在八〇與九〇年代,Tegel機場也享有著「世界最舒適的機場」這樣的美譽。
我們趕著機場關閉前,去看了營運中的Tegel最後一眼,適逢疫情封城,起降的航班寥寥可數,過往熙來攘往的有著免稅店、餐廳、退稅處雜處,嘈雜的六角環形通道,變得空蕩冷清,獨行旅客拖著行李的聲響迴盪在整座機場,而除了他,也只剩下像我們這樣的「機場觀光客」,提著相機來記錄Tegel最後的身影。
來回中,我們走進過往VIP旅客才能入內的休息室,裡頭的沙發卻早已被拆卸搬空; 也登上觀景台,一邊懊悔怎麼沒有早點來這裡看曾經絡繹不絕的航班起降,一邊和「DankeTXL(謝謝你-TXL機場)」的招牌拍照。
拍照時有個奶奶問我可不可以也幫她拍一張,和拿著專業相機的攝影玩家不同,她的相機是早期那種數位相機,那天風很大,笨拙的我忙著對焦與抓緊奶奶頭髮不過份散亂的時機按下快門,擔心拍不好照,以至於忘了和她聊聊與這座機場的過往。
後來看德國媒體採訪專程到Tegel機場與它道別的歡送者,大多也是像奶奶這樣上了年紀的柏林人,他們和這座機場一起成長、興盛與衰弱。我始終覺得,這樣子的陪伴是幸運也幸福的,人與物之間,有時像奶奶與Tegel機場,人比物件來的長壽; 而更多時候,物件卻遠遠比有限度的生命存在的時間來的長久。Tegel機場與那個時代的柏林人,一同漂浪、一同迎接世界的變化,為彼此服務、也為彼此抗爭過,而無論誰先離開,他們的故事,都將永久活在歷史的記憶中。
If the path be beautiful let us not ask where it lea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