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in Land, Deine Zukunft, Jetzt!
不知道大家最近有沒有在柏林的各大車站看到這張引起爭議的宣傳海報，我的臉書溫層因為台灣公投結果一地失落傷心，而在德國Twitter及其他社群平台被熱議轉發的，則是這張來自德國內政部(Bundesministerium des Innern)的「你的國家，你的未來！就趁現在！(心動不如馬上行動)」的政策宣傳海報。
這張通勤族近幾個禮拜一定會看到的官方文宣，根源於德國1979年一項與國際移民組織合作，「幫助尋求政治庇護者順利重返故鄉」的人道援助計劃(REAG)。南斯拉夫已經解體、圍牆都倒塌了、從東歐到中東，不一樣的軍事熱點卻破碎了一樣多的家庭，四十年後的今天，仍有許多流離失所的戰爭難民。
目前在德國，約有二十三萬左右申請了政治庇護，居留簽證卻遲遲沒有下來的政治難民。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這些難民因德國居留法內的「忍耐行政條例」(Duldung)，雖然可以居住在德國，卻被限制了遷徙自由。從申請政治庇護到拿到正式居留權的忍耐過渡期(Duldungsstatus)中間，除了不能隨意出國，申請初其前三個月(甚或更久視各邦而定)也不得離開目前暫留的城市。這項規定乍看之下合情合理，卻因為德國處理難民申請(Asylantrag) 的行政程序嚴謹卻拖沓，加上有的難民在逃亡期間已丟失護照、有的因為看不懂德文以致申請表格填寫內容有誤等原因，讓難民的身份驗證變得困難，也導致居留前景不明的忍耐期被無限拉長，最後陷入分散在德國境內不同城市的家人無法見面、甚至是入境一兩年後，國內戰事平息終於可以回鄉，卻因為沒有護照、無論有家沒家都歸不得的窘境。
譬如2015年因敘利亞內戰逃亡至德國的Jiwan Bozkurt，因為德國政府2016年暫時終止庇護者家人跟隨遷居的規定，他只好放棄把太太及年幼的孩子接來團聚的計劃，決定離開德國重回故鄉陪伴家人。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基於核發Jiwan護照的機關位於伊斯蘭國IS的佔領區內，德國行政機關不認可他的護照，於是在Jiwan提交更多資料佐證自己的身份之前，他都無法返回敘利亞。
另一個例子是來自印度的Amita Patel，2010年她和丈夫一起到德國尋求庇護，然而在他們現在必須回印度的時候，卻因無法為五年前在萊比錫出生的孩子辦理護照，不被允許帶兒子出境。申請被駁回的原因是什麼呢？是她無法提供兒子的出生證明；而提不出出生證明的原因又是什麼呢？
原來當年，在夫妻倆的護照被入境德國後第一抵達地的地方行政機關沒收後，他們又被安置到了別的城市，過兩年連孩子都生了，夫妻居留申請的案件及被沒收的護照竟然還在各邦之間轉來轉去。夫妻倆產後無法證明自己的身份，因此相關單位無法為新生兒開立出生證明。當時唯一的解決方式是繳納700歐元，透過社會局聯繫德國印度大使館，請他們為夫妻在印度尋找代理人律師，並向印度主管機關申請證明兩人的印度公民身份。很顯然，當年不得不離鄉的Patel夫婦不太可能有能力做到這件事。
兩面都不討好的聖誕禮包
從上述兩個案件可以看出「想回回不去」的難民們因為冗長繁複的行政程序，而陷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等待困境。照理說這個內政部去年重新啟動，投入並設立諮詢單位以供如前文所述的特殊個案解決當前困境、可以加速僵化的官僚行政 、還能為難民提供回家後額外安置費用的「新自願返鄉」計劃，自然應當獲得各方的認可讚許，可是，其卻因為關於難民議題的政治角力與該計劃最新推出的宣傳廣告，全面不討好。
Die Linke的議員提出一份來自國際兒童權利組織的追蹤報告，該報告對57名2016年由德國政府協助自願回鄉的阿富汗青年及兒童進行訪談調查發現，其中39人在家鄉感到不安全、僅有16名孩子繼續上學、甚至還有10個人表示曾經被當地的武裝勢力招募，而四分之三的受訪人表示他們考慮再次離開家鄉。
當尋求避難者的母國社會仍處於政經環境不穩定甚至是危險的情況下，鼓勵他們回家，不僅是徒勞無功、也是非常不人道的政治選擇。
另一方面，在接近聖誕節之際，以「在年底前申請返鄉，德國政府除了免費機票還加碼送你一年份的故鄉住房補貼喔！！」這樣黑色星期五式、初次登錄驚喜大禮包式，宛如德國歲末年終隨處可見的聖誕節行銷活動（要不要再送一台ＨＤ高畫質電視），對該廣告的目標受眾—— 被迫離開家園，經歷過戰爭苦難，有著各種身不由己的難民來說，是否顯得過於輕浮？
本週末許多網友拍下了各地的宣傳海報，並貼上Twitter等社群平台，表示他們對內政部推出的這則廣告感到很可恥。多數對難民持寬容態度的德國民眾認為 :「如果一個人的到道德感可以被這些小恩小惠收買，那我們又怎麼會同情戰爭難民呢？」，而我們還可以看到一部分不同意接收難民的網友說出諸如’’當初不要接收，現在就不必花這筆錢了呀’’、’’難民真的把德國當提款機’’ 此類的評價。官方如此輕浮卻用力宣傳的廣告，是真的能幫助到對的、真的有返鄉需求的難民？還是讓想融合進德國社會的難民覺得受辱、民眾覺得羞恥、排外的居民對移民更仇視呢？
難民議題敏感複雜，政策宣傳不用跟BVG比創意，它需要的是道德敏感度，需要專業，也更需要智慧。
濫情之必要，隨時隨地都能開啟對話
以前曾經訪問過一名來自敘利亞的牙醫，以及書才唸到一半學校也被炸毀一半的阿勒坡大學藥學系的學生，他們都順利拿到了居留，一個目前正為申請醫師執照而努力、一個在德國繼續她的藥學學業，很為他們能留在德國繼續完成他們的人生進度而開心！（比我還有進展呢(｡ŏ_ŏ)）也希望那些回歸故里的，都能平安順遂，每個人的一生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無法選擇被誕生在哪塊土地的戰爭難民，是在人生這場存活大逃殺遊戲裡，拿到的初始設定值最低的一群～
而看著因為這張海報而憤怒的柏林人們，也讓我想起了這兩天因選舉結果，給許多朋友帶來的驚訝與失望。有人氣憤的批評意識形態對立面的人根本反智，有人傷心得再也不相信進步與愛了。我想說得是，我們仍舊幸福，是能在自由又富裕的台灣或德國受教育的幸運的一代，也是收穫知識果實與相對進步價值觀念的既得利益者。這樣幸福又幸運的我們，又怎麼有資格站在某個高度，嘲諷立場相對的親友長輩反智呢？如果你相信自己的價值觀也仍舊給予得出愛，嘗試去理解看看，是什麼樣的生命經驗與成長環境，導致對方有不同於你的價值選擇。
同溫層已經很擠了，彼此緊緊擁抱只會讓棲地越來越窄，有時出去聊個天，或是拉開些溫層內彼此的距離，不管面對的是敵人還是朋友、意識形態相左還是相同，看清處了整體，才有辦法能以更溫柔的方式理解與說服對方，也才更能拓寬那個，你想和你愛的人們一起待著的，舒適得不得了的溫層空間。
例如說下面這樣的方式，也是個可愛的對話方法 :
在車站Hackescher Markt用德文、 英文、 法文、 俄文、 阿拉伯文、 普什圖(阿富汗)語寫成的心動不如馬上行動政策宣傳廣告上，我發現了一張A4紙⬇
看得懂得德文又住柏林的朋友，有機會也可以找到這張紙，在上面寫下看到這則廣告後，你的想法。而看不懂的朋友，打了好長一篇文章我沒力氣翻譯了，你只知需要知道的是，這張比起各種官宣海報都還要小的A4紙張，示範了一種開啟對話很簡單的方式，也是一封，傳達了很多很多溫暖的訊息(也許還是封情書也說不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