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utzen II prison～關押東德政治犯的包岑監獄

最近和朋友開車到距離柏林三小時、位於德波邊境小鎮的包岑(Bautzen)二號監獄參觀，這座監獄九〇年代起便停止使用，現轉作為紀念館。抵達監獄那天是晴朗的週末，駛進包岑小鎮住宅區的一個拐角就能見到這座被稱為「東德惡魔島」的地方。和電影裡的監獄不同，這座東德時期專門關押政治犯的牢籠僅以水泥矮牆與外頭的民宅相隔，裡頭溫暖的鵝黃色建築也難以令人聯想到當年國家安全警察史塔西(Stasi)冰冷訊問、殘酷虐囚的景象。

 

曼弗雷德·馬蒂斯是當天的導覽員。帶著鴨舌面穿著體面的他先是問了東方面孔的我們來自哪裡，聽到台灣後，他不好意思地告訴我們他不說中文，我一方面訝異於貌似爺爺年紀的他對台灣的認識，一方面也對德國人主動的禮貌感到不習慣，而接下來更令人吃驚的是，馬蒂斯向慢慢朝著他聚攏的遊客說：「我曾經是這裡的囚犯，被東德政府判了十三年刑期，在這裡生活了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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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見證者說往事

兩德統一後，越來越多生活於東德的時代見證者們，願意在各個揭露國家之惡，實現轉型正義的博物館內，藉由導覽員的身份向當代的人們分享三十年前，當世界兩強對立、圍牆還區隔著兩地德國人們的往事。這些來自東德的見證者們，有的是被秘密警察史塔西拉攏的線人，有的是被監聽監視的一般人，而像馬蒂斯這樣被統治當局直接壓迫的政治犯還願意出來做導覽員的相對少見，他們其中許多因長久的監禁而精神受損，或是透過東德倒台前與西德的秘密人權交易(西德曾用外匯和物資贖買在東德監獄裡的政治犯長達26年)獲得自由後，早早逃往英美在他國落地生根。

馬蒂斯表示，當年和他一起被關押在包岑監獄的政治犯罪名五花八門，有「煽動敵視國家罪」、「背叛國家傳遞情報罪」和「叛逃罪」等等，東德政府執政40年間，共逮補判罪的政治犯高達20萬人，裡頭只有極少數著名的政治異議者與國際間諜，其它大多是像他一樣，無特定目的及意識形態，單純想要幫助朋友或愛人離開東德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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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濫用惡法入罪

馬蒂斯曾嘗試以各種方式協助東德人逃亡西德，並於一次柏林圍牆地底挖隧道行動中被逮捕；另一名也曾關押於包岑監獄的女性導覽員格呂內瓦是西柏林人，1980年代因一次合法到東柏林探訪的旅程中認識了命中註定的另一半(德國人稱為Die große Liebe)，並決定帶他一同回到牆的另一邊生活，卻失敗被捕，兩人最終被判處叛國與敵國人口販運罪，分別送往不同監獄服刑。東德期間，獄方及政府也向周遭居民聲稱，這些因為人的良知而被關押進包岑監獄裡的政治犯，都是些十惡不赦，姦淫婦女或殺害兒童的重刑犯。

曾因國家濫用惡法被羅織叛國罪的馬蒂斯，在導覽的最後，帶我們走到了50平方米不到的室外空地，從監獄外向內看，才發現每間舍房的窗子，都被塗上了厚厚的白漆，馬蒂斯說，這是當年為防止舍房裡頭的犯人向外傳遞資訊，為確保犯人的日常生活100%與世隔絕所做的處理；而每日一次排隊到室外空地放風的時間，是政治犯們能短暫能夠看見湛藍天空的時刻「我的天空是五十米的正方形，而看見它，是我每天唯一盼望的事情。」馬蒂斯說。

 

 

＊(以上全文同時刊載於2020.01.04蘋果日報)

成為法治國家的漫漫長路，要以史為鑒

除了文章略微提到政治犯必須與世隔絕，我記得馬蒂斯還說，來自東德、西德與外國的囚犯是分層居住，會分開管理。而最令人痛苦難受的，是受罰時被長期拘於禁閉室，關禁閉時間多達2～3個星期的時候，禁閉室裡頭照不進光，孤絕很容易將人拽入恐懼的深淵。

這篇文章的截稿日期剛好在去年底《反滲透法》審議之時，執政黨以國家安全為名、在野黨害怕選前被扣帽子，最後以0反對票通過了這項法案。到底在以法防衛境外勢力的同時，如何不侵犯台灣人自豪的公民自決與自由，其標準不好拿捏，倉促通過這樣其實仍有完善與操作空間的法規到底恰不恰當，須看未來司法獨立與民主在台灣深化的程度，在此之前，我們只能以史為鑒，戰戰兢兢的去理解這些政治人物不管為了公義還是私利代表我們去做的每一個選擇。

雖然不是唸法律的而且當年轉學考的法緒還考得很爛，但這幾年透過閱讀、看電影、參觀各種轉型正義博物館，了解戰後德國到當代極其波瀾又糾結的重大歷史事件，以及德國人對過去的省思，我才慢慢對「罪刑法定主義」、「無罪推定原則」等當年考試時看得很模糊的字眼，有了其對保障基本人權的重要性更具體也深刻的體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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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囚牢，今日的電影取景地

作為轉型正義重要的歷史遺跡，包岑監獄的導覽與入場完全免費，但離開前，我們還是付了一人五歐左右的微薄費用給馬蒂斯爺爺，一方面感謝他精彩的導覽，另一方面，馬蒂斯爺爺提到，他們現在想募資拍電影，讓更多沒有經歷過那個政治異議者會被迫害的時代的人們，能夠看見那些遙遠卻又真實的故事。

不知道以包岑監獄為主角的電影，會不會有成功募資上映的一天，但因其地理位置靠近Babelsberg製片中心與素有德國好萊屋之稱的小鎮Görlitz，已經有許多德國與好萊屋電影在此處取景，包括Wes Anderson的《布達佩斯大飯店》裡頭的監獄場景也是取景自包岑二號監獄。

事實上，拍攝布達佩斯大飯店的奇異美妙的場景，才是我拜訪Bautzen的初衷，沒想到，最後這趟監獄之旅，卻給了我比電影更曲折更深刻的真實人生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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