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人誌

追求自由的抗爭者還是新冠病毒白痴~疫情期間德國流行的陰謀論

德國新冠病毒陰謀論

▍八月,抗爭的日子

炎炎夏日,適合上街走走。

今年卻因為新型病毒席捲全球之故,位於疫情熱點的人們不得不遵守防疫守則,保持社交距離以阻斷病毒快樂飛散、尋找宿主的途徑。

口罩背後的人們搔癢難耐,忍受不了處處受限的生活,到了一年之中最應該歡騰熱鬧的暑假,壓抑了半年的德國人們終於隨著炎夏爆發他們的怒火。八月一號,柏林街頭共有超過八十處的集會遊行,帶著各自不同訴求的示威者們摘下口罩,在大街上怒吼出他們的不滿。

這八十幾起合法的集會遊行,有的在抗議社區的仕紳化(Demo für Kiezneipe “Syndikat”)、有的是反對日漸興起的極右派勢力(Omas gegen Rechts)由年長婦女組增的公民倡議團體; 其中規模最大的,集結了全德國反政府防疫措施團體的Anti-Corona大遊行。

這些高喊著“抵抗!抵抗!”  或 “我們是第二波” 的人們透過遊行,慶祝新冠病毒大流行的終結,如果你帶著口罩路過遊行隊伍,會有披著德國國旗的人從隊伍裡走出來,循循善誘地告訴你戴口罩是一件白癡的事,政府正利用這些防疫規定控制你的生活剝奪你的自由; 如果你提醒他們「經統計全球有近七十萬人死於新冠病毒了!」他們會嗤之以鼻地告訴你,這些資訊都是媒體誤導與誇張的報導,並指著前來拍攝抗爭現場的媒體飆罵「Lügenpresse !」。

▍一切都是XXX的陰謀辣!!

這場遊行始於布蘭登堡門,隊伍經過Friedrichstraße、Torstraße,最終集結在六月十七號大街,示威的當天是一個晴朗的星期六,從早上十一點到下午三點,我坐在家裡聽了整整四個小時從窗外傳來的各種鳴笛聲、口號呼喊聲,柏林市警局表示集會申請的是1000人次的遊行,最終統計來了20000人,因為與會人數大幅超過申請標準,遊行的人也沒有遵守戴口罩、保持1.5m社交距離等防疫規定,最終是被警察強制驅散了。

其實早在布萊登堡門前,這場反防疫的抗爭早就開始了,自今年二月新冠肺炎在德國爆發以來,陸陸續續就有大大小小不同的集會在德國各地舉行,從慕尼黑的瑪利亞廣場(Marienplatz)到柏林的人民劇院(Volksbühne)前,都有來自不同利益團體與意識型態的人抗議政府的防疫措施。


● 參與反新冠疫情抗爭的人到底是誰?

參加八月一號爭取自由、反防疫措施大遊行的人到底是誰呢?德國媒體與社運觀察家用了”diffus”這個字,因為這個單一議題的社會運動,卻集結了各式各樣的反對勢力,其中有堅信這一切都是比爾蓋茲的大計劃的陰謀論支持者、有希望透過參與遊行獲取更多政治能量的右翼政客、有反政府與德國現代化體制的帝國公民(Reichsbürger)、有反疫苗運動人士,也有因為疫情遭受經濟損失或是權益被政府忽視的人們。

其中,陰謀論在這個抗爭行動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它提供了上街反對防疫措施的理由以及對外論述的依據。

自五月以來,一部名為「Gate kapert Deutschland 蓋茲打劫德國」的影片流傳於各大社群媒體,其不僅在Youtube上獲得了超過三百萬次的點閱率,主持人Ken Jebson在影片裡提出了對新冠病毒的種種質疑,也提供了現今反疫苗與陰謀論者的基本論述。

 

● 陰謀論的共性

在看看比爾蓋茲到底有什麼陰謀詭計之前,我們先來了解一下到底什麼是「陰謀論」。由歐盟資助專門研究陰謀論的機構COMPACT的報告Guide To Conspiracy Theories指出,當代的陰謀論有以下特點:

● 比爾蓋茲的世紀大陰謀

有關新冠病毒的幾種陰謀論論述:

上面關於新冠病毒的陰謀論中,最在西方世界廣泛流傳並被人們所接受和相信的,就是比爾蓋茲策劃的世紀大陰謀,在Ken Jebson的影片中,他繪聲繪影的描述:

致力於透過疫苗研發幫助非洲消滅疾病的比爾蓋茲,成為了新冠病毒背後的藏鏡人,「富有的大善人其實是妄想操控世界的大壞蛋」,這樣的劇本既有反轉的力道也無比扣人心弦,它不僅讓四處宣揚這個故事的Ken Jebson成為極右派的在自媒體上的意見領袖,也吸納及整合了過去一直以來早已存在於德國社會,卻不被主流媒體所待見的認為施打疫苗是褻瀆上帝的反疫苗團體(Impfgegner)、反猶太人的帝國公民(Reichsbürger)和極右派社群,以及對生活充滿無力感的仇富者和社會邊緣人。

▍為什麼人們會相信那些荒唐

● 心理學的解釋

「我們天生就有一顆猜疑的心,受制於大腦中一千億個小陰謀家的擺布。」這是哥倫比亞大學助理教授Rob Brotherton在整理了以陰謀論為研究主題的博士論文後所出版的熱門科普著作《Suspicious Minds: Why We Believe Conspiracy Theories》開篇寫下的一句話。

比起政治學與社會學,近年來在學術上對陰謀論有更多著墨的,是研究「人」本身的心理學,因為那些荒誕本身就是去脈絡化、難以用一套嚴謹的邏輯去論證的一套說法。在The Psychology of Conspiracy Theories文獻中,論文作者們以心理學的角度,對大眾為什麼會接受陰謀論做了綜述:

大眾之所以選擇接受陰謀論,是多元因素介導的,這些因素包括接受此理念的社會階級因素、對偶然性闖入(有可能是創傷性)事件的適應策略選擇、時下情緒因素及官方給予的公信力因素等。在遭遇偶然性事件(可以是Social Events 或是Psychological Events,也特別是那些能關切到我們切實利益的事件)時,由於官方信息給予不足導致的一種社會歸因方式,這種歸因方式能夠幫助大眾獲得對事件一定的掌控感與適應性,以應對急劇變化的偶然事件與隨之帶來的不確定性。

簡單地說,心理學家認為陰謀論是一種可供大眾進行被動歸因的選項。當人們遭受偶然事件或是集體創時,如果沒有獲得足夠具有公信力的訊息解釋,陰謀論這種歸因方式,便能夠幫助大眾獲得對事件一定的掌控感與適應性,以應對周遭環境急劇變化隨之帶來的心理上的不確定性與不安感。

在更直白的說,當人類面對那些當下無法理解的事情時,大腦自動創造出一套說詞去解釋它是非常自然的一件事,而面對難解的境況,找到一個可以把過錯全部推給他的代罪羔羊,則是消解生活無力感最簡易的方式。

陰謀論最大的特色是能給人們一個自己對事物有掌控力的一種假象。「為什麼政府要改變我的生活方式? 為什麼要戴口罩?為什麼要保持社交距離?」 當你找到一個背後的主使者,你就可以很自然而然地去責怪那個對象,並正大光明的不遵守社會規範。也因為只有自己是知道真相的那個人,是站在正義的那一方,自然而然擁有了自己才是對抗邪惡的英雄情結,必須站出來,喚醒無知的大眾站起來對抗邪惡 。

在德國歷史中,希特勒和其宣傳部長戈培爾就是善用陰謀論的好手,他們在經濟大蕭條時期四處宣揚「猶太人有著某種掌控世界、併吞全球財富的秘密計劃(Weltjudentum),且猶太人勾結威瑪共和,企圖消滅雅利安種族。」藉此獲得了政治能量,也寫下種族屠殺的悲歌。而時至今日,這首歌依舊被傳唱著,包括時常來我家幫忙修理暖氣的伯伯,每檢修一次暖氣,就要聽他唱一次美國的猶太人是如何使用陰謀控制梅克爾爾爾。


● 狡詐的騙術

另外,當代陰謀論也善於利用「部分真實作」做為論述的一部分,例如Ken Jebseon時常拿比爾蓋茲過去倡導改善非洲貧窮以及預測人類未來將面臨病毒危機等公開演說為例,認為他的科學預測,是一種早有預謀。

而自2009年起,蓋茲提出應拯救貧困,讓第三世界國家的人們也能普遍施打疫苗以減緩人口增長,也被陰謀論者簡化為蓋茲要利用疫苗「消滅人口」,但如果看過任何一場完整演說,便不難理解推行疫苗的科學脈絡是,透過疫苗接種,可以防止兒童因為某些致命的兒童期疾病,如麻疹、脊髓灰質炎、肺炎鏈球而死亡,且要是更多兒童能夠存活成長,人們自然就會減少生育、傾向小家庭。

利用人們恐懼的心理也是陰謀論散佈者常用的手段,在八月一號遊行的隊伍中,可以見到不少「警察國家復甦」、「梅克爾是當代希特勒」等煽動性口號,雖然納粹時代的蓋世太保與東德祕密警察Stasi仍像迷霧般緊緊纏繞著德國歷史,不過只要將恐懼吹散,再戴上理性的眼鏡觀看那些似是而非的標語,近視度數再深的人都能看得明白,能夠在憲法的保障下自由上街表達訴求,就是警察國家中不可能出現的景象。

▍身為好公民,我可以持續關注的是

今年德國社會因為新冠病毒危機而衍生出不少新興的社運團體,除了在八月一號動員大量支持者北上柏林、來自斯圖加特的Querdenken 711,還有計劃籌組政黨的Widerstand 2020

Widerstand2020集結了對德國政府實施的一系列防疫措施不滿意的一群人,創辦人之一的神經科學醫師Dr. Bodo Schiffmann在疫情爆發之初,在散佈「coronavirus無異於一般流感病毒」這樣的輿論中,扮演了要角。今年四月份,Widerstand2020曾聲稱已經有十萬人登記支持其成立政黨,如果這些人在未來政黨成立後成為正式黨員,將會撼動德國當前的政黨版圖。(**我們可以直接拿在德國議會擁有席次的政黨比較一下,經德國官方統計,目前執政的基民盟有五十五萬黨員,第二大黨SPD則有43萬,而拿到超過百分之五政黨票,在聯邦或各邦政府都曾被邀請組聯合內閣的穩定第三大黨綠黨、自由民主黨、die Linke左翼黨的黨員,都只有六萬到七萬五左右的黨員。)

不過Widerstand2020的創辦人們已於年中拆夥,Dr. Bodo Schiffmann另籌組政黨Wir2020能不能繼續累積政治能量,並進入體制內,長遠影響國家的政治政策,是可以持續觀察的重點。

2015~16年的難民危機,上百萬來自中亞和非洲的難民進入德國,給德國社會造成了前所未有的衝擊,極右的運動PEGIDA和右翼政黨AfD德國另類選擇黨也乘機崛起;而一九八〇年代的車諾比核電事故後,掀起了德國環保運動浪潮,也讓德國綠黨取得更厚實的政治能量,逐步邁進成為德國第三大黨。

▍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

陰謀論到底會不會有什麼具體的危害呢?

其實並非所有的陰謀論都是危險的,很多陰謀論的論述其實對社會沒有什麼危害,譬如阿姆斯壯登陸月球是假的這樣對當代沒有影響的鄉野奇談,不過隨著網路普及,學者專家們越來越擔心陰謀論散佈的速度與廣度,會開始對社會有實質的危害性,具體體現在這三點 :

而我自己個人的觀點是,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為什麼看似荒誕的言論會受到這麼多人的認同,必須結構化的去思考在那些去脈絡化的口號背後,是什麼樣的環境塑形了已經有了一定公共性的意見。另外在面對重大的事件以及隨之而來沓雜的資訊時,除了多方核實資料來源、不偏聽、不只看同一個頻道之外,對我來說也非常挑戰的是,要學著享受無知的狀態,練習提出問題而不是急著回答問題,並在沒有足夠多的事證之前,讓子彈多飛一會兒,就像維根斯坦說的「凡是能夠說的,都能夠說清楚;凡是不能談的,就應該保持沉默。」

▍線上收聽本集節目

🎧 Itunes – https://reurl.cc/1xn80V
🎧 Youtube – https://youtu.be/-YzSbJBqPvk
🎧 Spotify – https://reurl.cc/L3vWYK

Exit mobile version